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

以前，我家並不是一個很幸福的家庭。

在我還小的時候，我家人間的相處並不好。我到現在都還可以想起每一次爺爺喝完酒，對我媽生氣怒罵、甚至摔東西的回憶。現在，我家外面的玻璃門上，都還有那時候被他砸破的痕跡。

不記得是國小還是國中了，應該是國小吧，那時候很害怕聽到的就是上床睡覺後，家人在一樓客廳大聲吵鬧的聲音。最誇張的一次，也是我永遠都忘不了的一次，是我其中一個姑姑在一樓大喊叫我媽死下來，然後邊罵邊衝到二樓來，不停怒罵咒罵的一次。

這些都成為後來我們家人心裡的疙瘩。而我媽也在那一段時間，那麼一段長的時間中，只能默默的承受下來，即使她根本沒做錯什麼，即使她為這個家庭付出了這麼多。

幸運的是，我們大家都熬過去了。





隨著時間沖淡這一切，隨著歲月年齡的增長，他們早已沒有那個力氣再爭吵，關係也改善了非常多。

我已經不用再擔心這些事情了。


而我也從那什麼都不懂，只能躲在被窩裡面擔心害怕的小鬼，變成一個可以為自己付責任的傢伙了。

但是，有一件事，是從我大學以來，就一直很害怕去面對的。


就是死亡這個問題。


從我知道爺爺身體開始出毛病，我就一直有想到將來遲早會面臨到這個階段，而這是我活到目前26歲的人生中，從來都沒有面對過的。即使我知道人早晚都會離開，也知道人不能因為一個親人的離去而不斷困擾著，我還是很害怕直接去面對這樣一個問題。

從大約七八年前，爺爺從一次在加護病房中，差點病危離開，之後就傷痛不斷，甚至在除夕夜團圓飯的現場，直接整個人倒下去頭撞到地板，一直到昨天晚上又因為跌倒手骨折。爸媽付出了很多的心力在照顧他，因為他早就失去了自己生活的能力，站也站不穩，從以前可以大聲怒罵標髒話，到現在我連一個字都聽不清楚他在講什麼，整個人瘦到幾乎只剩骨頭，大小便無法控制，甚至有些微精神上的問題，

我一直在對自己說，要做好他隨時會離開我們的心裡準備。

我跟我爺爺的感情並不好，因為他實在太兇，從小對他就是抱持著一點害怕的心態。可是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，我真的很難過。

自從他行動不便之後，他的活動範圍就只剩下客廳以及就在客廳旁邊的房間及廁所。他只有能力在這幾坪大的範圍生活，醒著的時候，就只能坐在客廳，打開電視，我甚至連他到底有沒有在看都分辨不出來，因為他總是張著嘴巴，望著前面。而且這時間越來越少。

絕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躺在床上，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睡著，就只是一直躺在床上。


我在想，他的心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呢？


我不知道他是痛苦的，還是不痛苦的？

我不知道他想活著，還是想離開？

對他來說，是活著好呢？還是離開好了？

怎麼樣對他才是最好的呢？我也不知道。


我什麼都看不出來，我什麼都不知道。


我只知道，我好像什麼都幫不上忙。


就連剛剛看他躺在床上，摸著骨折的手，臉上有著痛苦的表情，我試著問他怎麼了，我都還是幫不上忙，我只能握住他的手，稍微把他姿勢橋好，把原本放在床邊的腳抬上去，而這時候我才發現，原來他連這個動作都做不到。


每當我家裡有拜拜，而我剛好在家的時候，我總是會在上香時為他祈求一點祝福。他該走了嗎？他想走了嗎？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每次看到他坐在客廳，望著前方，我就覺得很難過。到底活著對他好，還是離開對他好？我還是不知道。


他是我的爺爺，今年八十二歲。我不知道該不該為他祈求活到一百歲，我只希望他可以不要再承受這麼多痛苦，不論是活著或是離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