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這就是分離的滋味

事情發生之後，我一直想要試著寫下自己的心情與感覺，卻遲遲寫不出來。

到了剛剛不久之前，熄了燈，躺在床上休息、準備睡覺的時候，想到了今天一個朋友給我看的影片，裡面有一個阿公開心的陪孫子手舞足蹈，好不可愛。

這時候我才發現，身邊的一個親人真的離開了。


而這就是分離的滋味。




接到消息的時候，正準備出門赴約，當時只是覺得，怎麼這麼突然，一點預兆都沒有。很快的取消所有的行程、飛奔到車站搭車趕回家。在這一段時間裡面，我沒有太大的心情起伏，取而代之的是很多的不可相信，以及希望一切都是假的自我欺騙。

甚至我回到家後，父母與我聊的全是我的工作，並沒有提及太多過世的內容。

直到我們上了車，我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：「是今天早上的事嗎？」，才開始談論到這方面的事情。

等幾位親戚們都到達殯儀館之後，一起進入那放著一張大大相片的靈堂，老實說，即使到了這裡，我還是沒有太大的感覺，還是不認為相片裡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。

時間一到，開始穿戴上習俗中規定的服裝，四周開始有一些人等出現，後來才知道原來有的是道士、有的是樂師。等到我們照工作人員所說的順序排好之後，樂師一吹奏，工作人員要我們跪下，往棺材的地方爬過去，並且依生前對往生者的稱呼大聲呼喊，提醒他，你的「大厝」來了，直到拿著金紙的手觸摸到棺材為止。

就是這樣的習俗，這樣的過程，我媽媽、我姑姑們都哭了，連我也感到鼻頭一陣酸痛，這時候我才真正開始意識到，是的，我的爺爺過世了。

其實就像電影「父後七日」演得一樣，這些就是台灣傳統習俗中，對於往生者必須去完成的一套禮儀。

等到要將往生者的遺體入棺的時候，又是另一段令人難過的過程。

我並沒有看過人死亡之後的樣子，而在這眼前的，躺著的，就是我親人的遺體。由於是自己的親人，當然不會有任何的恐懼，但看到那面無血色、一動也不會動，穿上壽衣壽帽的遺體，難免還是覺得不捨。習俗中，兒子與長孫必須摸著往生者的頭部，對他說，你的病痛通通不見了喔。這一摸，我感覺到那冰冷的感覺，面前的人真的是一具遺體，不是一個閉上眼睛，等待被叫醒親人。

我並不懂傳統習俗是怎麼樣的，但這些過程中，我的奶奶，並不能夠參與，於是身體也不好的她，只能坐在遠遠地地方，時而望著我們，時而將頭撇開。

等到良時一到，要封棺的時候，我們輪流看著往生者的遺體是否有對正在棺材的中央，並看著他的最後一面，這時候工作人員詢問我們，要不要請奶奶過來看一下，畢竟也是這麼久的夫妻了。

我的姑丈過去牽著我行動不便的奶奶過來，等到奶奶一進入靈堂，看到爺爺的遺體之後，我才知道，什麼叫做真正的夫妻之情。

從我出生以來，他們就是幾乎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。不但早就分房睡，從我小學起他們兩人就不住在同一屋簷下。逢年過節奶奶會到我們家來拜拜、來吃飯，但大多僅止於此，不但不會互相交談，連座位也不會坐在一起。

就這樣過了二三十年。

從脾氣古怪、看什麼事情都不順眼，到連一句話都講不清楚，完全沒有自理能力。從頭髮黝黑、雙腳健康，到斑白、行動不便。

這兩個人就這樣過了二三十年。

更別提在我出生之前，那些我沒有經歷過的日子。

兩個人結婚至今五六十年，數不盡的歲月，壓抑也好、難過也好，都隨著奶奶的眼淚釋放出來。

而隨著爺爺的過世煙消雲散。

她再也忍不住了，一見到遺體就是哭泣，就算再怎麼沒有交集，他仍是她一生最愛的親人。

這個時候，就算再怎麼意外、再怎麼不想相信，眼淚也幾乎忍不住要滴了下來。這一幕將永遠的烙印在我的腦海裡，這是我永遠認為最真誠的感受。


等到工作人員處理完，帶我們到公司內部坐下來好好談論接下來的事宜，才想起以前曾聽過一句話，「死亡能將人們湊在一起」，即使在這麼忙碌的現代社會，這也是往生者帶給活著的人最後的一份禮物了吧。


對於爺爺的過往，並沒有太大的遺憾，一來因為他算是在睡夢中過世的，雖然身前病痛不少，但沒有帶給他太多的痛苦，

二來是因為，在我離開家裡出外工作前的某天，家裡只剩我和爺爺，我到他的房間，問一直睜著眼睛看著我的他，是不是要關燈啊，或者是要喝水啊，還是要我幫忙什麼的。

雖然他還是一貫的脾氣很倔強、很硬，我還是幫他點小燈、換水，然後跟他說了一些我心裡一直想講的話，雖然內容也只是叫他要聽話一點，不要自己亂跑然後又摔倒，有事要跟我們說，我們都會幫忙你等等的，雖然他也不知道聽不聽的懂，還是一直講著說不清楚的話，表達出他的倔強，他的脾氣，

但我很高興我有很真心的跟他說過這些話。  真的。


去年十一月的時候，曾經寫過一篇文章，「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」。
http://rocknizzy.blogspot.com/2011/11/blog-post_19.html


我與爺爺的感情並不好，寫這些文章也許看起來我很在意他，但我想其實大多是源自我對親情的愧疚吧。




希望你一切都好，即使離開了也是一樣。




謹以這篇文章，獻給這輩子無緣的一對夫妻，我的爺爺、我的奶奶。